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暮云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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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回 纵壑鱼(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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法?今日醒来,还能记得几成?”

白衣雪道:“前辈昨晚说,睡上他一大觉,明日醒来,最好时全然忘了。弟子此时已是忘得差不多了。”

百里尽染斜睨了他一眼,笑道:“哦?全然忘记啦?”

白衣雪道:“是。前辈昨日的一番教诲,我躺下后又细细思量,祖师爷爷的这套素琴剑法,既是从陶渊明的诗文运化而来,当是极尽其‘但识琴中趣,何劳弦上声’之妙,其妙处在于与敌过招,当淡忘招数,万万不可拘泥于一招一式的毫发不爽,须抓住剑意,弃其形而重其神,舍其末而逐其本。”

百里尽染哈哈大笑,直震得石屋顶上的灰尘,扑簌簌落了下来,说道:“妙,妙!雪儿,看来昨晚这一觉睡得很好,很好!”

白衣雪道:“我也不知解得对不对,还请前辈指教。”

百里尽染伸出竹筷,夹起碗里的一块豆腐,说道:“豆腐清淡寡味,然而却是人人喜欢,为何如此呢?寄至味于淡泊也。苏东坡评价陶诗‘外枯而中膏,似淡而实美’,‘质而实绮,癯而实腴’,说的便是陶诗无味而有味外之味,此为至味。陶诗正因‘质而实绮,癯而实腴’八字,而被奉为了清淡之宗。你祖师爷也是从其无味胜有味的诗文之中,体悟出‘似形无形,有意无意’的剑法大道来。”

白衣雪怔怔瞧着他筷子夹住的那块豆腐,脑子里默念的都是“似形无形,有意无意”这八个字。

他细一品味,只觉百里尽染所讲造微入妙,不禁有些痴了,正自入神之际,耳边听到百里尽染说道:“似形无形,有意无意,这个‘无’字,恰是从‘有’一点一滴积累而来。你看张旭的《古诗四帖》,落笔千钧,如金蛇狂舞而狂放不拘,似是毫无章法,然而他的每一帖、每一字,哪个背后不是数十寒暑的苦练?”

白衣雪连连点头。百里尽染续道:“雪儿,武无止境,艺海无涯。习武亦如练字,讲不得一点的投机取巧,只是你练到了一定的层次,万万不可再将招式理解为死架子。我先前跟你提过,招式是死的,但人的脑瓜子不能死,招式一旦定型,同时也就意味着除此固定的架势之外,其他都可变通,也就是说,任何一招皆有克敌制胜的功效,就看你会不会触类旁通,举一反三了,而这个变通的能力,又来自平日踏踏实实的勤修苦练,那是半点也取巧不得的。”

白衣雪一听之下,心融神会,灵台一派空明,道:“这便是‘博观而约取,厚积而薄发。’”

百里尽染见他一闻千悟,心下甚喜,说道:“正是。尊师的雪流沙十三式,亦是以灵动多变见长,乘物游心以达佳境。你有此作为根底,再来习练素琴剑法,比之旁人白手起家练习此剑法,却又是占得不少的便宜了。”

白衣雪暗自欢喜,道:“是。”寻思:“雪流沙十三式是轩辕师祖当年深居雪山之时,创立出来的剑法,他既为祖师爷爷的得意弟子,谅必从祖师爷爷那里多有借鉴和参悟,是以二者之间,原有密不可分的渊源。”

百里尽染道:“雪儿,你身体现在感觉怎么样了?”

白衣雪道:“晚辈每日按照前辈的心法口诀调息吐纳,自觉身子渐渐好了起来,如今再无手脚发冷、腹痛腰寒之感。”

百里尽染点了点头,道:“很好。不过无平不陂,无往不复’,日后还会有些反复,那也正常不过。雪儿,招式只是外形,辅之以内力,方显松静之功。这一套打坐调息的方法,也是由《金兰笺谱》‘心法’一章而来,只是当初你祖师爷他们三人合著此书,到底是其中的哪一位执笔而作,却是不得而知了……”

白衣雪轻轻“啊”了一声,暗想:“若是祖师爷爷和石老英雄执笔也还罢了,但倘若是那奸贼所著,岂不……岂不有点……那个……”

百里尽染见他凝神不语,脸上表情古怪,立时猜透了他的心思,微笑道:“雪儿,我和你说过,武学本无正、邪之分,所谓正邪,不在门派和技业的迥异,而在人心的善恶。再好再强的武功,坏人学会了,便是伤天害理的‘利器’,好人学会了,则可抑暴扶弱,匡扶正义。”

白衣雪心结顿去,喜道:“是!”

百里尽染道:“不过人非尧舜,谁能尽善?是好人还是坏人,原也难辨。所谓一半佛陀一半魔,天下既没有天生的至善之人,也没有天生的至恶之人。人人皆有贪嗔痴,爱憎恶,本是人性,人性中真善美的品质,是一体相通的,而圣凡之别,只在显隐而已。若是隐去了嗔恨心、嫉妒心和障碍心,即是有了佛心。有了佛心、慈悲之心,你便尽管去学,均可化害为利,又何必斤斤计较于其出处呢?”

白衣雪面上一红,心下好自羞惭,道:“是,只是晚辈秉性顽钝,一时难以明白其间的道理。”